北京大學佛教研究中心編纂的“北京大學佛教研究中心文庫”,首部隆重推出《湯用彤眉批金陵本高僧傳》,於二〇一七年十月正式面世。本書是我國著名哲學家、佛教史家湯用彤先生置於案頭的常用資料,書中佈滿湯先生用墨筆親自書寫的批註。為了讓讀者切身感受到湯先生嚴謹的治學風範,中心與線裝書局合作,採用原樣影印的方式,一函五冊,將原書完整地呈現在讀者面前。這是湯用彤先生的手澤本首次公開出版,同時中心研究人員還仔細辨讀了註解文字,整理錄文附於別卷,以便讀者進行研究參考。
“北京大學佛教研究中心文庫” 編委會
名譽主編:樓宇烈
主編:王頌
編委:王招國(定源)、王頌 、紀贇、張雪松、葉少勇、馮國棟、聖凱、楊浩、薩爾吉
出版:線裝書局
《湯用彤眉批金陵本高僧傳》是湯用彤先生平時經常攜帶閱讀的《高僧傳》版本,在頁眉與正文中有很多湯先生用毛筆親筆書寫的批註,既有對《高僧傳》相關內容的考證,也有對金陵本《高僧傳》文字的校勘。這部分內容雖有一部分整理收入中華書局《校注高僧傳》,但還有大量內容未能收入,可謂湯用彤先生的“讀《高僧傳》劄記”,擁有重要的學術價值。湯用彤先生的哲嗣湯一介先生生前多次關心本書的出版,湯一介先生去世後,其夫人樂黛雲先生委託中心負責整理出版事宜,並且為本書欣然作序。
湯用彤的佛学研究与《高僧傳》(節選)
楊浩
湯用彤先生(一八九三~一九六四),字錫予,湖北省黃梅縣人,生於甘肅渭源。著名哲學家、哲學史家、佛教史家、教育家,公認為現代中國學術史上少數幾位能會通中西、接通華梵、熔鑄古今的國學大師之一。一九一七年畢業于清華學校。一九一八年赴美留學,入漢姆林大學哲學系。一九一九年入哈佛大學研究院,一九二二年獲哲學碩士學位。回國後,歷任國立東南大學、南開大學、北京大學、西南聯大教授。一九四九年任北京大學校務委員會主席,一九五一年後任北京大學副校長。生前出版的著作有《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印度哲學史略》《魏晉玄學論稿》《往日雜稿》等。後集為《湯用彤全集》七卷、《湯用彤全集新編》十一卷等。
湯用彤對《高僧傳》情有獨鍾,對之有很深的研究,他所撰的《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是近現代佛教學術史上的奠基之作,其中對《高僧傳》中材料使用俯拾皆是,特別是涉及高僧的生平、人格評價等方面更是如此。趙建永指出,湯用彤非常重視《高僧傳》,常年隨身攜帶《高僧傳》,而對《高僧傳》的整理與研究,是湯用彤先生治佛教史的門徑。湯用彤研究佛教最爲欣賞高僧們的偉大人格精神,湯用彤的著作《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跋》中宣稱目的要“俾古聖先賢偉大之人格思想,終得光輝於世”。湯用彤的佛教史是以人物爲核心來考察佛教的興衰變遷之跡的。從其書章目就不難看出佛教人物在全書的醒目位置。湯用彤從《高僧傳》的開篇人物始,對歷代高僧的思想要旨、學脈源流及其在中國佛教史、哲學史的地位和影響,皆有精審辨析。
《論語》有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湯用彤對此當有深刻的體會,十分重視《高僧傳》的研究,與其景仰高僧人格有密切關係。在《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當中,湯用彤重點使用《高僧傳》中的材料。特別是梁慧皎《高僧傳》與道宣《續高僧傳》。湯用彤對《高僧傳》研究的材料主要有:《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讀慧皎〈高僧傳〉劄記》《大林書評》(其中《評日譯〈梁高僧傳〉》)《校注高僧傳》(原擬用名,中華書局的整理本直接稱《高僧傳》)、眉批金陵本《高僧傳》等。
在具體使用《高僧傳》的時候,湯用彤常常要做詳細的考訂,因而發現了《高僧傳》中不少訛誤之處。比如早在一九三七年,湯用彤撰寫了對日人常盤大定翻譯的《梁高僧傳》的書評,指摘了其中四方面的問題。其中與後來校點《高僧傳》有關係的主要有兩方面:有關引用材料以及對麗本誤字的處理的意見。在《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隋唐佛教史稿》中,對《高僧傳》以及《續高僧傳》中材料使用俯拾皆是,特別是涉及高僧的生平等方面更是如此。比如考證僧傳傳說之誤,“《僧傳·曇始傳》《續傳·曇曜傳》均有太武帝因白足禪師事而生悔心之說。但證以《釋老志》,其事不確。”“實則據《釋老志》,始早死於太延年中,敘述頗詳,決爲事實。且太武帝實無再興正教之事,《僧傳》之文,自系附會”。又如指出《高僧傳》的不精審之處:“僧祐誤以爲格者扞格之格,非格量之格,遂改格義配說爲滯文格義。是梁時學僧已不悉格義之意。慧皎《高僧傳》雖載法雅創格義事,但其《羅什傳》,抄襲僧祐原文,仍言‘滯文格義’。此乃慧皎之不精審處。但亦可見在梁時,融合內外,雖尚有其風。而格義迂闊之方法,所謂逐條擬配立例者,則已久廢棄不用而忘卻矣。”此外還有考證僧傳人名錯誤,有考證僧傳年代錯誤,有考證僧傳時間先後錯誤,有考證僧傳改動之錯誤等。
湯用彤對《高僧傳》研究的另外一個成果就是《校注高僧傳》,即對《高僧傳》的整理。中華書局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即把《高僧傳》列爲整理計畫,邀請湯用彤來進行。(同時請湯用彤進行的還有唐道宣《續高僧傳》)湯用彤隨即開始著手,在助手劉蘇、李長霖的協助下,至一九六四年去世一直都是湯用彤重點從事的工作。《校注高僧傳》中吸收了湯用彤在其他地方對《高僧傳》的研究成果,其中即包括眉批金陵本《高僧傳》。湯用彤去世後,湯一介曾擬定計劃準備對其遺稿進行全面整理,其中有一項即是《高僧傳》的繼續整理。可惜的是,由於大家都知道的原因,這一工作被一直耽擱起來。最終一九九三年由湯用彤先生次子湯一玄根據當時的遺稿進行了整理,仍由中華書局出版。後來此版又經過修訂收入二〇〇〇年河北人民出版社(分七卷)以及二〇〇一年臺灣佛光出版社(分八卷)的兩種《湯用彤全集》中。由於後人水準有限等種種原因,整理稿中存在不少遺憾,學界有十余篇文章對其中的標點、分段、校勘等提出商榷。雖然不少是立足現今標點規範與整理標準的,過於苛刻,但也反應出其中確實存在一些問題。顯然這些種種遺憾是後人造成的,不能讓湯用彤來全部承擔。
湯用彤一九五四年患病,之後長期臥床,於一九五八年接受中華書局的任務。現存一九五八年五月十八日致中華書局函一封,其中提出了整理《高僧傳》(包括《續高僧傳》)的目的與辦法。信中指出,整理的目的是爲研究者提供“一個較可用的版本”,並“作一些加工工作”。這一目的與一般的古籍整理的宗旨是一致的。此信函體現了湯用彤整理《高僧傳》的初步思路,其中不少即體現在後來的整理過程中,有一些則沒有得到具體體現或有所變化。
《高僧傳》的校注是湯用彤晚年重點從事的一項工作,由於其突然去世加之後來的特殊時代,使得這項工作與那個時代的很多工作一樣出現了極大的曲折。由於我們沒有找到中華書局對油印徵求意見稿的意見,而湯用彤對此意見的意見又語焉不詳,所以無法確定湯用彤最終的較爲定型的整理構想。總的來看,湯用彤留下的有關遺稿還有較大的加工空間,其中存在的個別問題可能是湯用彤的疏漏,但已出版的整理本中的大部分問題則是後人造成的。
眉批金陵本《高僧傳》是湯用彤平時經常攜帶閲讀的《高僧傳》版本,其中頁眉與正文有很多湯用彤的毛筆批點,其中有對《高僧傳》相關內容的考證,也有對金陵本《高僧傳》文字的校勘,這個本子是湯用彤研究《高僧傳》非常重要的文獻。這些文字因爲有《校注高僧傳》的出版,一直沒有引起後人的重視。實際上,經過研究,這部分內容雖有一部分內容作爲成果收入《校注高僧傳》,但是還有大量內容沒有收入《校注高僧傳》,可謂湯用彤的“讀《高僧傳》劄記”。湯用彤留有的手稿較多,其中漢文、英文約各占一半,絶大部分是湯用彤親筆所寫,少量是助手抄寫。在湯一介先生的主持下,其中較爲完整的漢文手稿大多得到了整理,已經或將要出版。其中並沒有對眉批金陵本《高僧傳》的文字予以整理。至於對於全部手稿,則從來沒有出版面世過。因此本影印本《高僧傳》可以一窺湯用彤手跡。
湯用彤眉批本《高僧傳》具有一定學術價值。從版本上說,金陵本《高僧傳》是近代《高僧傳》的一個代表版本,是那一代學人普遍使用的一個版本。陳寅恪《讀書劄記》當中的《高僧傳》即是基於金陵本《高僧傳》。金陵本《高僧傳》的文字進行精心校訂,並且還對整體卷數進行了整編。湯用彤的佛學與金陵刻經處衍生的支那內學院有很深的淵源關係,金陵本《高僧傳》成爲他最常用的版本。現存的《高僧傳》紙張精美,柔韌性好,雖經湯用彤無數次的翻閲,紙張之間的連接已經磨破,但整體上仍然保存較爲完好。湯用彤在此精善的版本上批校,更顯出此眉批版本的價值。從內容上來說,由於各種已經出版的湯用彤著作中皆沒有注意到此書,眉批本《高僧傳》實際上包含有大量湯用彤的批註內容,這些內容的首次面世,對於《高僧傳》的研究以及對於湯用彤研究本身都有一定價值。這些批註內容大多是湯用彤寫作其名著《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時批閲的心得與體會,是湯用彤研究《高僧傳》最直接、最真切的研究成果。閲讀這些批註內容,無疑能夠讓我們感受到前代學者在研究過程中一絲不苟的精神。